拟态
作者:未知 来自:未知 点击:0 时间:2005-2-17
《拟态》
葛莱西尔
两点半的时候她渴望回家,男友在身边发出均匀的呼吸声,月光穿过树影在夜晚的墙上投下几粒惨白,外边是亮的,屋里显得静谧,空气严严实实的捂住了她的嘴,像是在梦魇中一样,她感到自己有发出声音的欲望却说不出话来。 时间正在要这样的静谧当中瘫痪,她突然听到有人清了一下嗓子,嘀嘀咕咕发出几个音,这声音陡然的响在暗夜里,让她惊得忍不住颤抖一下,余下的,便只剩下猜测了。是谁,她想,会是谁。问题是,这
声音有可能属于任何人,她最后又想。转过头,身边的人仍然睡着,眼睑很努力的闭着。这个有着一张孩子气面孔的男人也许正处于一个惊险的梦中,生活太平淡了,就像他时常埋怨的,生活太平淡了。而现在他在另一个地方,他是暂时的属于那个世界的,他暂时的不属于她。此种形式的别离原本她是不会记忆起,就像别人同样不会在意她曾经有过的心不在焉一样。她有些恼怒自己在这样的一个夜晚醒过来。 衣服就堆在床边,是白色的一团,他的深色长裤压着它们,有一个金属质地的东西发着一点暗淡的光泽,那光泽仿佛也微微闭上眼,快睡着了。她一只手伸出被褥,接触到冰冰凉凉的空气,毛孔被叫醒了,知觉是一截一截的,现在全都站立起来,她在冷空气中偷偷的笑,假想自己成为一只无敌的刺猬,所有的人都不能近身,他们都怕她。 她摸到了衣服,穿好,眼光落在男友身上,他还是保持着那个姿势,仰天躺着,头歪向一边,睡得没有一点声响,最初的呼吸声不知飘向何处,她听不到了,至少,不像在他身边的时候那样听到。 她低下头吻了吻他,额头的部位。宽宽的,像他对待她。 走向大门。她害怕那钝厚的锁将要发出声响,她很小心。下楼的时候清冷的月光完全照在她身上,她躲进树下的暗影里,脚步声像落在琴键上干脆,一步一个音,她仿佛听到周围静寂飞溅的声音,在她的脚边。她走在水滩里。 这条路她走过无数次,在最近的两年里。两年内他们都没有搬过家,他住城东,她住城西。她习惯在这样的夜晚一个人穿越城市。没有人的街道她是主人,夜晚只对她开放。从那栋楼里出来先是一个不大不小的草坪,白天竖着严禁踩草地的白板,而晚上这个禁令可以不去管,她照样横过去,带着一丝破坏的得意。草坪的外围是一条铺着水泥的小路,小路过去是大路,大路上行走车辆,白天开着红色夏利的司机在机敏的观望行人的眼神,有人在等待,有人在行走。她不属于这一切,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不习惯走在大路上,尽管内心早就有高高的墙筑起,但她仍然害怕被吞没。她只对地铁有不多却足够的好感,前者只是吞没,看不到尽头,路有什么尽头?但后者是允许暂时存放自己的空间,钻入地下,那地铁口吞没人流的同时,又定时定点的吐出他们。 拐弯的街角处有个跛子扶着墙根站着,他穿黑色的衣服,脸也是黑的,他远远的望着她。 她也望着他。这个落魄的身影似乎在哪里见过。 “唔。”跛子朝她发出了第一声呼喊,喉结动得剧烈,但声音不大。她从他那痛苦的表情上推测这是一种呼喊。 她被震动,她的衣着光鲜,男友拥抱的痕迹还在,气息还在,她表面是凉的,但内心仍然温热。她知道这一切被面前这个跛子看出来,他是听到她脚步声才从躺着的墙根下爬起来的,他听到一个逐渐走近自己的声音,看到她,发出一声原本不属于他的呼喊,向着她还尚存的温热。 接着他喊了第二声。第三声。第四声。。。。。。。 “你别喊了。”她突然听到自己说,这是这个夜晚她所能说的第一句话。 跛子于是停住,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,这眼神失去的焦距慢慢的回来,他跟她说话,像对着反身的自己。 “我的脚跛了,你说,你想对这一切做些改变?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们在一块的时候抱紧了睡觉但醒来总是分开的,甚至你发现他的手跟你的一样冰冷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说你从未看清楚过我的脸,但现在你又不想再看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其实你知道我是谁。” “是的。” “你除了说是的就不会再对我说点别的了。” “是的。” 跛子剧烈的咳嗽起来,她发现自己跟他一样的难受,那咳嗽像是来自她本身,伴随着他的每一次痉挛,她也紧跟着晃动。跛子边咳边说,我想呕吐。她肚子里便立刻排山倒海起来。跛子说好了,她便好了。跛子说扶我过去,她便过去,跛子说还是不用了,她便走不动了。 “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?”跛子问她。 她摇头。看着跛子笑了笑。 “你现在是什么感觉?”跛子又问她。 “我感到很难受,”她平静的回答他,“很难受。” “哪里?” “不知道,”她又摇头。“也许是这里,也许是那里,也许没有地方,也许是所有地方。” 跛子不说话了。 “我会死吗?”轮到她问他。 跛子第一个念头是否定她,但他最终没有说出口,他只皱着眉头朝她微笑了一下。 这个微笑我是见过的,她想。在哪?跟谁的有惊人的相似之处?似乎所有的东西她都能开个头发觉里面的玄秘,但一旦要继续的深入追究下去便显示出可怕的无能来了。她无法给自己一个满意的回答,而跛子不愿意回答她。 进行到这她发现这样的见面与谈话实在没什么意义,“我要走了,”她对跛子说,“我得回家了。” “可你的家在哪呢?” 她指指城西的方向,那是日落的方向。 跛子说:“我可以跟你回家吗?” 她点点头,叹口气,“你本来就是残缺的另一个我,我到哪当然你就会到哪。” 跛子笑笑,黑衣使他的笑容变得模糊,他朝她摆摆手,“走吧。”他说,拄起一根拐杖,坚定的一瘸一拐跟在她身后。 这是一个被人嫌恶然而却仍然值得人尊敬的跛子,她走在前头想,也许有一天他要消失的,而又也许,他永不会消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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